Discover

Interview with Cheng Tsung-lung (Part 1) | 郑宗龙:没有爆米花的小孩

published

5 May 2017

题外:

每次接到采访艺术家的作业,心情都是既亢奋又纠结,就像空腹喝咖啡,明明枵肠辘辘,神经又意外活跃,脑细胞疯狂损耗,能量却供给不足,所以血管、脾胃、双唇乃至全身都是抖的,待疯狂劲儿过去,整个人便是好一阵子的虚脱。

亢奋的理由自然不用说,至于纠结的点,多时都是出于杞人忧天——担心技术派的太官腔,灵感派的不善言辞……所以此次借着悉尼舞蹈团的新作「Orb」于悉尼进行世界首演之机,对台湾现代舞大师、「云门2」艺术总监郑宗龙进行采访时,多少也抱有一点“丑话说在前头”的决心,直接把不安全盘托出。

“这种担心不无理由啊,再正常不过了,但想想,有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,我对此有所体会,毕竟在社会上,在现实环境中,说场面话或者寡言少语其实都是一种自我保护,虽然深知如此行事比较容易,可我的想法和心态都仍像个小孩,而且我很珍惜这种状态,因为小孩不怕受伤,哭一哭就好了,顾虑太多反而失去了真我,失去了心底本身的样子,然后去伪装、奉承,太辛苦了。”

郑宗龙轻而易举便丢出了如此直白的开场,接下来的聊天可想而知就像是被塞爆的话匣,连试图关上都没有必要。

闲聊:

一米八多的身高,宽实的肩膀,身型瘦长,穿着宽松的功夫裤与套头毛衣,绑着毫无违和感的丸子头,时而呷一口兑了水的黑咖啡,眼神从容,有点“孤狼”的味道,可话语间却会时而流露天真,这样的郑宗龙,很难不让人好奇他的年纪。

“40岁,老了。接了「云门2」艺术总监一职后,感觉瞬间老了四岁,整个人的样子都变了。”

是因为?

“挑战太多,接触的世界变得很大,不再只是自己高兴就好,不能只当‘孤狼’(笑),要顾虑到每个人的眼神、感受,身体的每个细胞、每寸肌肤都要用来感受诸如此类的事情,以便让事情能往稍微好一些的方向发展,而且我不是一个喜欢冲突的人。”

是因为与以前接触的领域完全不同吗?

“也不是,我觉得是能力不足。以前当助理总监的时候,只要管好自己就好,现在呢,就不能总当个‘小孩’了。”

虽然口中说着“不能总当个小孩”,可心底的那种真我,似乎也不是随便就能抹掉的——聊天时的郑宗龙,时而会被周围的光影、花草、水天、人流的变化所吸引,也会突然话锋一转,指着上方玻璃上映出的过路小孩互相追逐的映像,然后天真地说:“好像天上有东西在跑哦,那个小孩子还穿着皮卡丘。” 不难理解,他的整个存在就如他所编创的舞蹈那般自然又出其不意。

“我从八岁开始学跳舞,既算是自己的选择,也有母亲的支持。至于母亲会支持的原因,说来好笑,我小时候很好动,要么就是不小心打破玻璃,被扎破皮,要么就是玩弄剪刀之类的把手割破,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,所以母亲带我去学跳舞,我也跳得不亦乐乎,回家之后一身疲软,没有力气再折腾,她就省心了。”

就像有些人注定成为画家,有些人命里就是当音乐巨才的料。听郑宗龙这么聊着,舞蹈似乎就是他命定的喜好了吧?

“也并非一开始就喜欢上,老实说,即便是现在,对舞蹈的困惑还是有,不是‘喜欢’或者‘不喜欢’的问题,也没有办法清楚说明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,一路走来没少思考这个问题。”

若不跳舞或不从事舞蹈工作,你会想要做什么?

“当‘孤狼’啊(笑),住在山上或海边,开一家民俗,其实我蛮向往道家的生活方式,不需要太多外在的五光十色,自我修身就好。坐在山头看云彩、看树海、看鸟虫飞过,就和看电影一样,电影只不过是人为的游动方式与对时间感觉的诠释,而自然的一切就是自然,虽然偶有裂变和冲突,像是打雷、闪电、海啸,但大部分时间里,自然传达的都是一种美好、和谐的浮动感……

现代人很多的痛苦都来自于满足自身或他人的欲望,比方说,对名牌包的追求,很多时候并非是因为自身喜好,而是在周遭大环境的趋势下随波逐流,所以累死累活、省吃俭用买了一个包,还不如使用环保袋来得舒坦。”

都说隔行如隔山,外界似乎都认为,一直都以研究舞蹈艺术为核心的郑宗龙,接手「云门2」后应该会疲于应付行政管理方面的繁琐问题,所剩心力是否还足以支撑艺术的创意发挥?

“管理方面其实并没有太大困难,一切问题都是要找准核心,行政问题追根到底就是人的问题,就是要理清跟人关系最密切的是什么事情,人与人关系中最关键的是什么,艺术与大众之间最关键的又是什么……这些都是我一直在探索的,难度必然不低,而且各人有各自的脾气秉性,但每个人都希望被和善对待,得到尊重,希望有好的空间可以发挥他们的能力,希望从挑战中成长,这几点是肯定的。至于艺术团,那就是希望作品能够卖座,可以维持,并把艺术家的想象传递给观众,影响观众进而影响社会,如此而已。”

这就是所谓的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吧?

“修身就已经够忙的了,其他的就更别说了。人就是个矛盾体,明明想着住在山上,开间民宿、养花种菜、骑脚踏车、钓鱼……简简单单的,但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流连?”

找到答案了么?

“我觉得是还有一些渴望没有完成吧。”

你以上所说的,不就已经是你的最大向往了吗?还有什么比“最向往”还更渴望实现的?

“确实如此,不过就像大乘佛教里所说,我若往山上去,就是罗汉,只能是自我修身,但若留在闹市,我是不是还能凭自己的一些能力,把自己相信的、认为是好的事情传递出去?所以我觉得我内心还是存有在这个层面上的渴望,毕竟要像老子那般,骑着牛洒脱离去,实在是蛮难的。”

心太大了,要容的东西太多。

“或者说是心还不够清楚,放不下的东西还太多——亲人、师长、朋友、众人对我们的期待……虽说是种甜蜜的负担,却恰恰是为他人着想很重要的一点,所以肩上有如斯背负的人,谁都不需要为此感到害羞。”

自己的人生,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别人或别人的期待而活,能留给自己的时间与心力也就所剩无几了吧?

“可人还是不能自私,所以说很矛盾,种种关系、情感、情绪、纠结、付出、回报,就像无数的线绑在我们身上,牵来扯去,拉着我们前进。中西文化的差别之一也在于此,西方人不会往自己身上缠绕那么多的牵挂,所以活得洒脱,能随意捡起,也能随意放下,但我觉得我们的文化还是很值得骄傲,盈溢着浓浓的人情味。亲情、孝道……人与人之间的联结虽然带着一些苦痛和责任,但起码是坚固的,并且会一环一环扣下去,这对大环境而言是好事。西方的文明重复发生在破坏与重建之间,而我们的文明则是环环相扣延续下去。就像这次在悉尼进行首演的作品「大明」一样,我纯粹是想要通过作品,与大家分享美好、温暖的事物,如大明般,给人一种圆满的感觉,不来自破坏、毁灭、反抗或痛苦。”

演出信息
票价:$30起
订票网站:sydneydancecompany.com/orb

悉尼首演
地址:Sydney’s Roslyn Packer Theatre, Walsh Bay
时间:4月29日

墨尔本演出
地址:Arts Centre Melbourne
时间:5月17日

堪培拉演出
地址:Canberra Theatre Centre
时间:5月25日

Related Articles